假“难民”，真杀猪。
采写／果小喵
编辑／万天南
1月22日晚8点刚过，大毛突然接到了一通96110打来的反诈电话。
在电话里，反诈人员反复确认，最近是否在小红书上和一位ID开头为“Ma”的外国网友聊天，并提醒大毛“对方涉嫌诈骗，你要小心，不要上当受骗。”
经此提醒，大毛恍然大悟，自己最近几天确实和几位自称TikTok难民的外国网友有过互动。
对方看似很友好，热情地和大毛聊起运动健身话题，还主动发来照片，展示自己锻炼的腹肌。间或礼貌地询问，“我会不会打扰你”，“关心一个陌生人会让我有点奇怪”。
“本来觉得这位老外很热情，没想到竟然是杀猪盘。”大毛有点后怕。
事实上，大毛的遭遇并不罕见。1月17日，武汉政法的公众号就特意发布了紧急提示，TikTok 难民批量涌入，也给了骗子可乘之机，提醒小心骗财骗人。
根据分析公司 Similarweb的数据，1 月 13 日在美国 iOS 和 Android 平台的日活累计约为 340 万，远高于 1 月 12 日的 70 万。
无独有偶，就在1月16日，抖音集团副总裁李亮也表态， “有海外IP不代表是海外注册用户”。注意到，此次有人浑水摸鱼，搬运视频仿冒外国用户，“尤其是一些黑产团伙想借机涨粉养号”。当时，抖音已经处置了1万多个仿冒外国用户的账号。
其实，小红书上也不例外。比如，有人假冒Elon Musk，声称要给前20个评论的网友每人转账5000美元，不少小红书用户询问“你真的是马斯克吗”，不过，这一账号不久就被封号。
杀猪盘为何要假扮“外国网友”？我们特意采访了几位杀猪盘受害者。
一、打造“高大上”的老外人设
“我确实发现，假冒老外，骗中国人一点都不难”。在这波TikTok难民潮中，某大厂运营小光就做了一番实验。
他在小红书假扮美国白人美女，故意用蹩脚的中文介绍自己，累计发布了3条帖子，其中第二条帖子就引来了超过两千条的评论。此外，小光还收到了很多国男的求交友私信。
另一位职业是画师的网民则表示，自己在小红书假装外国人一天的粉丝量，抵得上170天连续不断直播的数据量。
对谈几位受害者后，财经故事荟发现，自称外国网友的杀猪盘，其人设大多外形姣好，经济实力雄厚，很多还有媲美网文男主的“逆袭”经历。
30岁的丽华，去年9月，在知乎被一个ID为托马斯船长、长相帅气、自称英国人的网友搭讪，她很快就被吸引。
对方透露在北美墨西哥湾担任石油工程师，自幼父母双亡，但凭借个人的努力终于过上优渥的生活， “他描述的人生经历，就像电影里的励志男主角”，动了心。
没过多久，对方就声称自己账户被冻结了，需要向丽华借钱周转。这引起了丽华的戒心。她在抖音搜索“托马斯船长”后发现，这里也有不少达人搬运托马斯船长的图片与视频，而真的船长是丹麦人。
丽华看着一模一样的照片，很快意识到，自己认识的“托马斯船长”是通过盗取照片实施诈骗的杀猪盘。
除了被老外的颜值和身家吸引，出于猎奇，想和外国网友结交，或者对海外生活和涉外婚姻充满向往、最终遭遇杀猪盘的受害者也不在少数。
做外贸的刘畅就是其一。她刚刚离婚，情感需求比较高，且一直对日本充满好感。
去年2月，在小红书认识了自称韩国人的杀猪盘。对方发给刘畅的照片，看起来十分帅气，俩人的日常互动也非常温柔体贴。对方许诺刘畅，未来一起去日本定居生活，被热恋冲昏头脑的刘畅最终被骗了5万美元。
醒悟后的刘畅告诉财经故事荟，“我恨自己深陷其中，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算计。”
而且随着AI生图生视频技术的普及，杀猪盘的行骗成本也在降低。
早在2024年1月，就有一名自称娜塔莎的俄罗斯网红在小红书发帖，声称“想嫁给中国男人”，不久后这个假冒的分身，被本尊乌克兰网红奥尔嘉戳穿，前者是用AI复制了自己。
在小红书，话题#如何追求中国男人有超过8000篇帖子，发帖博主无一例外是白人美女，被不少小红书网友指出实则杀猪盘盗图假扮。
事实上，利用部分中国人对中外婚姻、中外恋情的向往，涉外婚姻诈骗早已是条成熟的产业链。
新京报在2024年3月报道，跨国婚介和媒人藏匿在多个短视频APP，以“中介”命名，通过发布婚礼等视频来吸引关注，在评论区里寻找客源，然后引导至聊天软件进行沟通，以帮忙介绍东南亚新娘为由展开骗局。
2023年时，国家移民管理局将打击整治组织外国人婚姻诈骗纳入全国公安机关夏季治安打击整治行动，抓获涉案中外籍违法犯罪嫌疑人863人。
二、借助国人对海外信息的盲区诈骗
借助国人对海外的不了解行诈，也是杀猪盘的惯用套路。
还在读研究生的李苗，为了练习英语，在HelloTalk App上认识了一名英国网友，对方声称自己在马来西亚旅行时钱包和行李被偷，需要一万英镑救急。李苗建议他立刻联系大使馆，但对方坚称大使馆对他置之不理。
后经其他英国朋友提点，李苗才得知，英国大使馆不会生硬拒绝需要帮助的英国公民，李苗也识破了骗局。“他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可怜，我也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幸好朋友与大使馆打交道多，才得知真实情况，这就是利用信息差行诈。”李苗总结。
信息差之外，利用知识盲区、叠加热点行骗也是重头戏。比如近期比特币突破10万美元大关，特朗普发币暴涨数百倍，不少外国杀猪盘趁此热点，利用受害者对加密货币的“不了解”行骗。
这类杀猪盘通常是自称移民多年、物质优渥的美籍华人，以此增加亲近感。在与网友熟络后，他们经常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科普”加密货币在加州很普及，自己炒币收益不菲，邀约受害者一起赚钱。
一位多年从事电商的网友，赚得是利润微薄的辛苦钱。杀猪盘多次向她“科普”加密货币能赚暴利。她用中文简单检索加密货币相关信息后，就相信了对方，一共被对方诈骗14万美元，现在满心懊悔。
“朱律无所畏惧”是一位专门代理数字资产刑事案件的律师，他告诉财经故事荟，这类诈骗团队大多集中在东南亚地区，压根不是真正的美国网友。
另据区块链分析公司Chainalysis发布的报告，2024年杀猪盘在各类涉币诈骗中形势突出，导致人均损失为16000美元。
除了利用信息差、知识盲区骗取钱财外，央视新闻也在2024年8月报道，海外军官也是杀猪盘的惯用人设。
比如，杀猪盘会自称在其他国家驻守，偶然发现了一些贵重的军队物资，受害者只要支付关税就能一起瓜分。
从小接受英文教育的小雨，在小红书就有过类似的被搭讪经历。通过语音聊天她发现，杀猪盘是非洲人假扮的欧洲/美国白人，“非洲口音很明显”。
值得注意的是，这波TikTok难民潮就有不少“海外军人”涌入小红书，仅#美国军人小红书账号的话题，就有超过1万篇笔记。他们除了在小红书分享自拍工作照片，甚至还上传了基地和武器等图片。
不过，部分所谓的欧美军人可能也是杀猪盘假扮。不少眼尖的小红书用户发现，一些网友自称是美国军人，但IP地址却在尼日利亚。有些用户发帖警示，尼日利亚有很多海外电信诈骗园区，提醒小红书姐妹要小心来自该地的“欧美网友”。
三、假装外国人的杀猪盘有哪些套路？
除了惯用TikTok难民潮、虚拟货币大涨等热点外，这些杀猪盘也有一些屡试不爽的惯用套路。
第一，精准定位有钱、有情感需求的用户。
小红书上有不少主页精致的女性用户，大多经济条件优渥，如果发布了不少单人自拍或者和闺蜜合影照，大概率可能是单身，通常有着强烈的情感需求，她们可能被定位为目标。
第二，服从性测试。
锚定目标后，杀猪盘会用服从性测试筛选出容易被拿捏的潜在受害者。
前文提到的受害者刘畅在和“韩国网友”网恋中，当她买衣服征求杀猪盘意见时，对方会故意选择刘畅不喜欢的那款，以此检验刘畅是不是在乎陌生人的想法。“如果你的观点容易动摇，那就代表好骗。”
杀猪盘通常也会要求换聊天平台，看受害者是否“听话”。无论受害者在哪个平台认识杀猪盘，他们大多会要求换到Line、Teams、Telegram等海外聊天软件上。这些平台可以使用邮箱注册，平台监管并不完善。相反，微信则要求实名制注册，在聊天内容涉及转账时，通常会弹出风险提示，并不方便行骗。
第三，抓住人性中的贪婪——情感上还有经济上的。
杀猪盘会嘘寒问暖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让受害者产生情感依赖。一旦受害者开始“信任”杀猪盘，后者便以各种名义带受害者赚钱。如果对方对钱不在意，那就开始画饼，以一起买房、生活的借口，忽悠受害者转账。
央视新闻在2024年3月曾发文警惕网友，杀猪盘以“谈恋爱”的名义，一步步将受害者引入圈套。比如，杀猪盘声称只要登录投资网站、投资APP就可以赚钱，投资越多钱赚得越多，还能一键提现、马上到账。
尽管相关部门不厌其烦地科普，仍有不少人前仆后继地被骗。之所以诈骗手法如此精炼、套路如此成熟，是因为杀猪盘早已发展为成熟的产业链。
据刘畅介绍，“杀猪盘”诈骗团伙从上到下，层级分明，是一个体系架构非常完善的公司，分别是老板—主管—总监—团长—组长—组员（四处聊天的杀猪盘），除了管理架构，还有财务、行政、后勤、安保等职能岗位，从上游的人设打造、场景素材提供、剧本编撰，再到下游洗钱分赃，整个产业链上下游分工协同。
仅以聊天环节来看，通常三到五人一组，共同设置聊天套路，实在难被攻克的对象，还有组长、团长，甚至总监指点。
公安部新闻发言人张明在今年1月20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指出，诈骗集团跨国作案，组织严密，境内境外衔接紧密。诈骗头目和骨干指挥境内人员从事APP制作开发、引流推广、转账洗钱等各类违法犯罪。
“很多人会觉得被骗不光彩，不值得同情，但其实杀猪盘精通心理学，一个团队应付一个人，属于降维打击，我们并不应该嘲笑受害者，而是提高防范意识。”一位被诈骗近100万的网友告诉我们。
在这波TikTok 难民潮中，已经注意到杀猪盘混迹小红书的网友，已经开启了互助模式，“这个一看就是杀猪盘，姐妹们小心！”
在主题为#盘哥长啥样（盘哥为杀猪盘）、#新一期盘哥已就位的帖子里，网友们上传“照片”到评论区，共同识别侦破哪些“外国网友”是假扮的。